过了年,就是春节。小时候,春节没有过年有味。
亲戚家有红白喜事,我们当跟脚客,动作快的,可以吃上点肉,手脚慢的,只能吃上大米饭。只要吃上纯的大米饭,也是幸福时刻。吃是头等大事,有吃就是幸福。小时候的幸福就是那么简单。
自家要有大米和肉吃,基本上靠过年。有的人家甚至集全部力量“孤注一掷”过好年,一家人吃饱肉。
小时候时间过得实在太慢,从下半年就开始盼望着过年。
到了农历冬月,家里准备了些过年的腊肉,切成一斤多一块,用棕叶做成的绳子穿起来,挂在火坑的炕上。
天气寒冷,煮饭炒菜都在火坑上进行,又可以熏腊肉。这个时候对烧什么柴火很讲究,直接影响着腊肉的哭味道。大人们会选择有香味的柴类。缓缓烟火静静飘动,腊肉一点点变色,由白到淡白、到淡黄、到深黄、到浅黑、到深黑。
乡里有一种说法:烟往谁坐的方向飘,说明这个人不讲卫生。小时候的我们不怕别人说不讲卫生,偏偏喜欢坐在烟熏处,这烟里有腊肉特有的香味,我们喜欢闻这味道。
有一年腊月的一天,我们几家人都到堂弟正权家里坐。我实在经不住腊肉的诱惑,邀正权到我家里办点事。打开门,腊肉的香味扑鼻而来。我神秘兮兮地对正权说,我俩烧点肉吃,很久没有吃上肉了。我俩一拍即合。找一把小刀,“留外割里”,选里面的精肉切,用冷水把腊肉稍洗一下,穿在铁丝上烤。原来有烤鱼、烤麻雀的经历,能判断腊肉是否烤熟。吃上第一口腊肉,腊肉香脆可口的香味,直入心底。本来一个人只烤一小块,吃完了,兴趣正浓,哪停得下!我俩继续切肉。这样你一刀我一刀,不知不觉中,十多块腊肉“突出”的精肉部分被削平了。用冷水洗腊肉洗不干净,但不影响我俩良好的食欲,满嘴黑,心欢乐。
为逃避“追责”,我俩事先商量好了,如果家人突然回来,就说刚才有猫来吃腊肉,我俩则拿木棒追赶。
好在我俩结束了“活动”,家人还没回来!
我俩发现了个重大问题:割过的地方颜色不对,是淡黄色的,其它地方则是黑色的。弄一点锅灰往上面抹,颜色就差不多了。
那次“烧烤”,让我俩偷着笑了好几天。有了经验,我俩不时发动其他伙伴效仿,大家吃来大家香。
大人们应该发现了我们的秘密,如果腊肉被猫吃了,口子应呈撕裂状,怎么可能是平整的呢?也许,大人们觉得没有必要查个水落石出;也许,大人们还真的没有看出腊肉被“蚕食”了。
过年的前一天,父亲常把竹扫把绑在一根长竹竿上,清扫屋里的阳尘。晚上,黑色的阳尘与垃圾一起堆在火坑里烧。没有什么火苗,火势却很旺。
印象中,电灯不常有,煤油灯跳动的火焰在静静地燃烧。有几年煤油供应紧张,我们就烧大松树下长出的那种白色松油,用火熬成液状,裹在小竹棒上。这种火把亮度高,把整个木屋照得通透。
一家人围着火坑坐,父母与祖母不再外出劳动,奔波了一年,需要休息几天。在大人的看来,浪费了几天工夫;在我们的眼里,是一家人好好待在家里的好日子。
用一根小木棒把阳尘火堆轻轻由外往上扒,里面通红。那红红的火堆被扒开表层后,很快暗淡了下来,热烘烘的。这样的火可以烧很长时间。一家人谈过去,谈现在,谈未来。
年前农历28,赶吉卫镇墟场,父母把年货采购回来。说是年货,有些高大上了,不过几节甘蔗,几斤白菜,三四把胡萝卜约五六斤,再就是两三斤红薯粉。
胡萝卜是用来和肉一起炒的,当然是胡萝卜多而肉少。胡萝卜那甜甜的味儿,可以生吃,当菜却不太好吃。几乎年年都要买胡萝卜,当做主菜,因为胡萝卜可以放很长时间,价格又不贵。也许是小时吃得太多,至今都不太喜欢胡萝卜。
终于,过年的日子盼到了。洗腊肉,煮大米饭。越是看到了“年”,越是让人激动。其实,我们心里的“年”,主要是有肉吃。
父亲把菜准备好了,和我们一起到外面放爆竹。记忆里,不知父亲从哪里弄来几枚雷管,往里面插上半尽长的导火索,放在园子边,点燃后,叫我们马上离开。我们把耳朵蒙上,远远地看着冒起白烟处。似乎过了很长很长时间,几声惊天动地的巨响,雷管爆炸了。我们跑去查看到底有多大的一个坑,好家伙,比小指头还小的雷管竟然有那么大的威力。
在阵阵爆竹声中,我们吃晚餐。
过年,对我们有几大好处,一是有肉吃;二是有大米饭吃;三是可以有爆竹放;四是大人不会打人,据说这是风俗,我们小时候特别喜欢这个风俗,那几天可以放肆,不用担心被大人教训,到现在也不明白这个风俗的起源是什么。
我们不喜欢的是正月初一早上,一家人要早早起来,不许睡懒觉。大人们说,如果这一天睡懒觉,有一年是懒惰之人,谁也不愿意成为懒惰者。正是从小开始了勤劳思想的启蒙,到现在我都很少睡懒觉。
现在的过年,孩子成年了,年饭前点了一挂爆竹,不热烈,不是钱少买不起爆竹,而是他们仅是出于节日的需要而买一点爆竹来放,他们也过了喜欢放爆竹的年龄。
现在的过年,比我们那时应该更有意义,一家人可以团聚,而不必是为了有大米饭吃,有肉吃。
我们那时不太重视一家人的团聚,因为我们天天都团聚在一起。
现代人对团聚的期盼,原来我们小时候并不缺少。